
21天后,見到了生父丁某,幾天后,又見到了生母張某。這本是一件讓所有人欣喜的事,但在49天后,也就是找到親生父母28天后,劉學州自殺了。只留下一句“生來即輕,還時亦凈”和一封長長的遺書。
太多愛憎分明的人為他無奈苦痛的經歷心碎,為他努力發光的單純打動,為他遭受的惡意心生憤怒。如果沒有這一根根沾滿鮮血的稻草壓在少年身上,他就不會如此果決地放棄生命。可就如尹建莉老師所說:“命運想把一個人逼到自殺或墮落,其實也不容易。生命自我保全是一種本能,年輕的生命更對未來充滿希望?!?/strong>少年之殤,也許并非我們認為的那樣,是被不幸的遭遇壓倒,而是用生命祭奠“不被愛著”與“沒有歸屬”的執念。劉學州三個月大的時候,被親生父親以籌聘禮為由,賣了6000塊錢。很難理解,居然有父母用賣孩子的錢,毫無負擔過自己的日子。這荒誕的悲劇,唯一慶幸的,是小小的孩子還不知道這一切。他遇到了好人家,養父母善待他,給他溫柔,給他深深的愛意。如果年幼的他能在這樣一個安全且幸福的氛圍中長大,他就會形成安全型依戀,對世界的最初認知就會是:世界是安全的,別人是好的,我是被愛著的。換句話說,他對這個世界底色的印象,永遠是溫暖的、明亮的。即便在后來經受挫折、遭遇不幸,依然能夠以最快的速度恢復,努力把日子過回正軌上。但命運似乎有意作弄,在他4歲那年,因煙花爆竹作坊事故,養父母先后去世。4歲,剛剛能夠清晰記得和養父母相處的點點滴滴,就不得不直面“喪失”與“愧疚”。喪失是這么猝不及防,他一點準備都沒有,源源不斷的愛意就戛然而止了。在養父母出事的前一晚,他吵著要去姥姥家住,養父母沒辦法,就同意了。第二天,小作坊就爆炸了,養父當場身亡,養母全身重度燒傷,救治一段時間后,也去世了。
很顯然,這是意外事故,而且要不是他堅持到姥姥家住,也逃不過這一劫。心理學上,稱之為“幸存者愧疚”。指的是,在創傷性或災難性事件結束后,幸存下來的人有很大可能會沉浸在一種“自己不值得”的慚愧中。
只要有人重新成為他信任、依戀的對象,他就能夠接受“喪失”,也能夠走出“愧疚”。幸運的是,養母的姐姐,也就是他在遺書中提到的姨媽,愿意在養父母去世后,給他毫無保留的愛與照顧。那些無力的哭泣、對自己的憤怒、對孤獨的恐懼,全然被接納。然而,幸福很快破碎,姨媽因為不幸的婚姻,傷心之下,最終也離開了人世。
失而復得,得而復失,在這種極具摧毀力的情緒中,他很容易不再認為“自己值得被愛”。他變得懂事、好學,潛意識里覺得,只有自己成了照顧別人的那一個,就不會被拋下。
其實孩子走到這步,仍然有很大的可能,在他心底種下愛和希望的種子,讓他在遭受重創時依然有免于崩潰的內在力量。
但很遺憾,沒有父母庇護的孩子,成了校園霸凌最佳的人選。他從小學二年級開始住校,小學六年轉了5次學。各種誣陷、毆打、孤立層出不窮,告訴老師也沒用,反而會被老師打。有時候連飯都吃不飽,高年級的學生搶他吃的,餐廳里的工作人員也欺負他,全校發雞蛋,每個人都有,就是不給他。想一下,如果我們處在他的位置,認為自己“不值得被愛”,性格內向脆弱,渴望得到認同,能比他做得更好嗎?
他被轉到一所縣城的私立寄宿學校上學,因為成績好,班主任給了他上臺表演和當班干部的機會。于是,他把學校當成心靈上的寄托,玩命學習、努力上進,拿了無數的獎狀,甚至還在疫情期間做了志愿者,獲得了很多人的贊許。是不是很難相信,一個經歷過如此苦痛的孩子,竟然如此奮進,沒有自暴自棄?其實,也并不難理解,只要還有向上的、強烈的意愿,他就會不斷迸發出強大的驅動力。只是在他的潛意識里,再也沒有人無條件地愛他,只有不斷獲得認可,不斷得到他人的善意,他才能再次重建內心世界,最終獲得自我認可的能力。

上了初中后,他遇到了一個變態男老師,遭到了強制猥褻。那一刻,他如同身在地獄,差一點就從學校宿舍樓頂跳下去。可努力發光的少年并不甘于被命運擊敗,在他心中還殘存著一絲光明:“我要找到親生父母,我不是沒人愛的孩子,我還有家?!?/span>所以,即便他跟家里的老人有了隔閡,也堅持要尋找親生父母。這不是忘恩負義,而是孤注一擲的求生。

那時候的他,還不知道自己是被親生父親賣掉的,只以為他們迫于無奈,才把自己送走。他分別加了生父和生母的微信,第一次在視頻中,見到了他們的樣子。不同于他的熱情和迫切,已經離婚并各自組成新家庭的父母,似乎不太愿意跟他有過多的聯系。一個好容易見他一面,在酒店辦了認親儀式,塞給他5000塊錢,跟他到養父母家轉了轉,就走了。
另一個邀請他參加弟弟的生日宴會,在家里住了幾天,也不知道有意還是無意,讓孩子聽到親戚打電話來,埋怨生母不應該跟他相認。

這時候的他,已經知道自己是被親生父親賣掉換彩禮了。原來,他心心念念的親生父母,從一開始就不打算為他負責,現在也不愿意為他打亂現有的生活秩序,亦不想花時間跟他相處。按理說,敏感脆弱的他,早就應該對父母敷衍的態度有所察覺。可他太渴望跟親生父母建立情感上的鏈接,他不想孤獨地活著。于是,他試探著跟他們說,自己想要一個落腳的地方,不想在外邊繼續漂泊,買或者租個一室一廳就可以,起碼讓自己有個地方住。但他們完全不理解他對家的渴求,認定這個孩子想從他們身上“撈好處”。
我們知道,處在這個年齡段的孩子,最重要的任務就是身份認同。一方面,他們活在別人的目光中,需要從親近的人的評價中拼湊出自我形象;另一方面他們看起來很在乎別人的評價,實際上,他們更關注自己的感受。表面是一個憤怒的孩子,聲討種種不公,實則他是想給自己無處安頓的心一個歸處。而他的親生父母如何回應呢?他們用堪稱殘忍的方式抹黑這個孩子。
生母接受某無良媒體采訪,大肆宣揚他的“險惡用心”,逼著父母拆散現有家庭,給他買房。

生父給他貼上“網絡乞丐”的標簽,說他賣人設,裝可憐。

還有什么比親生父母對孩子的惡意,更讓鍵盤俠興奮的,“你父母都說你不好,那不管你說什么,你就是有問題”。沒人在意他的善良,正如沒人在意他只想“被愛”,只想要個歸處。
這些鍵盤俠只想發泄自己的情緒,用無端的猜測給他“潑臟水”。
當一個孤獨無依的孩子,被鋪天蓋地的惡意包圍,被親生父母用最殘忍的方式告之“你不配被愛,也不配有個家”。他就會失去所有的信念和希望,不再擁有強烈想要活下去的欲望:“等大家看完這篇稿子的時候,我應該就已經過上了幸??鞓返纳盍?,應該是一個很美好的人生,在爸爸媽媽(養父母)的懷抱中長大。這一生見識到了血緣親情的傷害,冷漠無情、人性扭曲,見識到了‘人心’的黑暗,也很慶幸的遇見了很多內心陽光的人。但是,把這些全部加在我一個人身上,我實在是承受不起,因為我才十幾歲,還是其他大人眼里不懂事的小孩子。
于是,他決定去死,離開這個絲毫不牽掛他,他也完全承受不住的世界。
這話越想越悲涼,他對這個世界唯一的要求,就是尋求“被愛”的感覺和穩定的“歸屬感”。來時,這個世界沒有給予他,走時,亦被剝離得干干凈凈。我們無比痛心孩子用自殺的方式對抗這個世界,但背后原因永遠值得我們深思。生而不養,何以為家?替天下孩子叩問,與天下父母共勉。